2021年11月27日星期六

《第一爐香》

 保留原著小說的韻味                  曉龍

從《傾城之戀》、《半生緣》至《第一爐香》,導演許鞍華都著意保留張愛玲撰寫的原著小說的韻味,即使出來的效果褒貶不一,她仍然樂於把原著的對白「原汁原味」地放進電影內。例如:原著內梁太太向葛薇龍說:「我看你爸爸那古董式的家教,想必從來不肯讓你出來交際。他不知道,就是你將來出了閣,這點應酬功夫也少不了的,不能一輩子不見人。你跟著我,有機會學著點,倒是你的運氣。」差不多一模一樣的對白在《第》的電影版內出現,這是編劇王安憶忠於原著的證據。沒錯,此電影版要得到張愛玲迷的認同,必須保留不少原文,讓原著的讀者獲得認同感,亦覺得這些對白有親切感,特別是別樹一幟的言語突顯了角色的性格特質。喬琪喬向葛薇龍說:「我真該打,怎麼我竟不知道香港有你這麼一個人?」他看見她時,仿如有「新發現」,著意突出她不可取締的獨特性,亦證明他懂得和喜歡說取悅她的話,是一個經常討好女性的滑頭富家子。上述對白同樣差不多一字不漏地出現在電影內,即使原著小說的讀者對電影沒有濃厚的興趣,仍然會享受觀賞電影的過程,因為電影中的對白能勾起他們閱讀原著時的珍貴回憶。因此,說《第》的電影版在對白方面是原著的「翻版」,應非言過其實。

另一方面,許導演在選角方面有適當的選擇,讓《第》的電影版能加深原著小說迷的投入感。馬思純飾演葛薇龍,以較含蓄的身體語言表現其入世未深的年青女學生的特質,她甘於被梁太太利用,是為了享受上流社會的奢侈生活,她以較靜態的反應表現角色逆來順受的個性,以寬容的態度「全盤接受」喬琪喬的挑逗及謊言,因為她的目標明確,以積極正面的眼神表現自己與他締結婚盟的決心,想利用他鞏固自己在上流家庭裡的地位的野心昭然若揭。彭于晏飾演喬琪喬,以其對異性口甜舌滑的態度表現角色四處留情的個性,以得過且過的態度塑造富家子在成長過程中獲得家人的寵愛而養成的懶散陋習,又以說話時輕佻侮慢的語氣突顯角色來自上流家庭的貴族身分,他的演技多元化,今趟以一種與舊日飾演黃飛鴻時完全相反的方法演繹角色,別具新鮮感。因此,導演選角的精準眼光為全片加添不少分數,能活靈活現地刻劃原著小說的角色個性,除了演員付出的努力外,導演亦需要給予他們足夠的發揮空間,導演及演員皆功不可沒。

不過,許導演只成功「模仿」了《第》的原著小說的「外形」而忽略了其內蘊。原著內「薇龍靠在櫥門上,眼看著陽台上的雨,雨點兒打到水門汀地上,捉到了一點燈光,的溜溜地急轉,銀光直潑到尺來遠,像足尖舞者銀白色的舞裙。薇龍嘆了一口氣;三個月的工夫,她對於這裏的生活已經上了癮了。她要離開這兒,只能找一個闊人,嫁了他。」電影版捕捉了原著描述的環境美,拍攝的景色與原文相配,但明顯忽略了這種美所象徵的上流社會生活對她的引誘,亦用了太少鏡頭呈現她如何對這種生活上了癮,欠缺了刻劃她的內心感受的後果,使觀眾誤會了她,以為她貪名好利而嫁給喬琪喬,殊不知她對上流社會生活「情有獨鍾」,即使他將來很大可能一貧如洗,她仍然希望自己能利用他原生家庭優厚的上流社會背景,在下半生能維持這種生活,故甘願與他成婚。由此可見,《第》的電影版優劣互見,竭力吸收原著的神緒卻輕視了其內蘊,是筆者觀賞此片後最直接的觀感。


2021年11月25日星期四

《電影之神》短評

 重拾夢想的可貴          

不少人在年青時期都會有自己的夢想,發電影夢的年輕人亦不算少數。《電影之神》內鄉(澤田研二飾)雖然已是老年人,早已把自己的電影夢拋諸腦後,幸好他的外孫勇太(前田旺志郎飾)幫助他重拾夢想,翻新舊劇本參選劇本獎,這使他重獲舊日的朝氣和活力。導演山田洋次運用了不少閃回鏡頭敘述他過往的經歷,初時他擔當副導演時深受賞識,構思劇本的內容時亦別具創意,可惜在拍攝第一齣電影的過程中與資深的攝影師不咬弦,源於年少氣盛而半途而廢,放棄夢想,並回鄉繼承父業。很多時候,有創意有夢想不足夠,還需要堅持和毅力,他有前者卻欠缺後者,導致他未能持續地實踐自己的夢想,這其實十分可惜。因此,他的妻子淑子(宮本信子飾)及女兒步(寺島忍飾)對他濃濃的愛,鼓勵他到電影院看電影重拾夢想,亦得到外孫的推動,他在獲得劇本獎的一剎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亦是他最滿足最能認同自己的時刻。導演透過他的一生述說追尋夢想的可貴,即使已年老,仍然需要實踐夢想,因為這是自我認同的核心,不能丟棄,不可忘記,更不能被取締。故所謂的「電影之神」,其實是跨越時空限制的電影夢。


2021年11月23日星期二

《喜歡妳是妳》短評

 對年青人世界有恰如其分的表達

全片圍繞女校學生在成長過程中的困惑,在知己與愛人的關係中猶豫不決,「出櫃」源於一剎那的激情和勇氣,長大後兩位女主角分道揚鑣,兩人相異的性取向,造成她們得以持續在一起的「鐵牆」。影片對她倆的感情有準確的刻劃,對她們的年青人世界亦有恰如其分的表達,但流於「蜻蜓點水」,欠缺了充足的內心世界的描寫,削弱了觀眾的投入感,我們只能走馬看花地認識她們,遑論能透徹地了解她倆在成長過程中的惶恐和掙扎。



2021年11月20日星期六

《智齒》

 人操控命運還是人被命運操控?           曉龍

《智齒》從片名開始,已是人類與命運的「競賽」;在人的一生中,到了成年的階段,必定會有智慧齒,但這些牙齒生長的位置是否合適,會否阻礙其他牙齒的存在,會否使我們感到痛楚,是否需要拔掉,卻非自己所能控制,應由命運決定。同一道理,《智》內任凱(李淳飾)因自己的智慧齒而感到疼痛,曾經使用多種方法減輕痛楚,但在查案過程中竟意外地使智慧齒脫落,他不能操控命運,遑論能想出改變個人際遇的辦法。王桃(劉雅瑟飾)由於毒駕,因一次意外而誤傷劉中選(林家棟飾)的妻子,使妻子變成植物人,破壞了他的家庭幸福,令他對她恨之入骨,命運決定了他與她是仇人,她出獄之後的幾年內,她尋求他的寬恕,但他受命運所困,不單不會原諒她,還繼續視她為仇人,對她拳打腳踢,他擺脫不了妻子離開自己的命運,她亦沒辦法改變數年前的一次意外,他與她都被困於命運的牢籠內。不過,她試圖改變自己被他視為仇人的命運,他卻受制於家庭破裂的命運而成為命運的奴僕。古代希臘的思想家柏拉圖有一句名言:「命運是人生中的第一學問」,看來片中的他與她都需要學習命運的功課。

根據《比爾.蓋茲給年輕人的10個忠告》所述,「不向命運低頭,是一個人能生活得很快樂的重要原因。命運,從來不會因為你的仇恨而改變對你的態度」。《智》內劉中選雖然不是年輕人,但無時無刻執著於自己對王桃的仇恨,對自己家庭破裂的命運感到萬分悲傷,久久不能復原,他的腦海內充滿著復仇的意識,每次看見她時,都想致她於死地,他身為重案組資深警察,不能隨便殺人,使他在執法者身分與個人慾望之間產生矛盾,這令他十分痛苦。林家棟淋漓盡致地演繹這種痛苦的精神狀態,運用了失去理智而陷於癲狂的身體語言表現他不斷追迫她的歇斯底里的心理及行為表現,她除了不斷奔跑外,會要求他放過自己,並甘願成為警方的線人,冒著生命危險得罪黑道中人而付出沉重的代價,劉雅瑟以硬朗而堅持至最後的個性演繹身為街童的弱勢人士敢於擺脫命運的執著和耐力。全片以廢墟中的垃圾襯托他的邊緣人格及她的邊緣身分,虛構而貌似香港的大城市內高樓大廈的陋街窄巷裡佈滿垃圾的「奇景」,正象徵他與她分別在心理和生理方面的「生存狀態」,充分表現人被命運操控的無奈。

《智》的導演鄭保瑞延續數年前《狗咬狗》的風格,對後現代的風格和命運的題旨仍然為之著迷。他把彩色變為黑白畫面的決定,正好與多年前的荷里活電影《罪惡城》別樹一幟的視覺效果相似,即使觀眾知悉《智》在香港拍攝,我們本來生活在彩色的空間內,在視覺上「接觸」黑白畫面,依舊很自然地覺得影片描寫的是一個虛擬的空間,加上佈滿垃圾的廢墟不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看見的景象,故片中的黑白畫面在實與虛之間,像是不同空間的「拼貼」,與《罪》內大城市的實與小社區的虛交替出現的畫面同出一轍。因此,《智》是香港版的《罪》,讓我們看見電影導演可在商業市場內走另類路線,藉著後現代的風格探討命運的題旨,把電影從單純的影像層面提升至哲理性的思考層次;對《智》的導演來說,電影不是畫面而是哲學。

2021年11月14日星期日

《梅艷芳》

 重現香港人精神          曉龍

何謂香港人精神?《梅艷芳》講述香港女兒梅艷芳一生的往事,從1960年代至2000年代初,她展現了不屈不撓的香港人精神,在遇上困難時,從不會氣餒,亦不會放棄,甚至「越戰越強」。從她的嗓子生繭開始,醫生勸她為了身體著想,不要繼續唱歌,但她不聽他的話,堅持追尋自己的夢想,相信自己會成為巨星;初時她只在歌廳內演唱,半紅不黑,旁人說唱歌不切實際,勸她安分地找一份「正常」的工作踏實苦幹,她不理會,繼續在舞台上演出,深信自己定必可以成為舞台皇者。就是這種堅持和執著,還有她的「反叛」,讓她成為別樹一幟的亞洲區超級偶像。飾演梅艷芳的王丹妮與梅姐本人確實有幾分相似,眼神、語調、神態及身體語言都與梅姐沒有太大的差異,相信她花了不少精力和時間進行深層次的模仿,她已盡力演繹梅姐倔強堅定的個性,但梅姐始終別具一格,她演繹其內心戲時特別吃力。

例如:梅姐與張國榮(劉俊謙飾)之間的知己關係,實在非三言兩語可表達出來,特別是那種超越普通朋友但又不是男女關係的深厚感情,王劉二人可能需要多一點時間及歷練,才能透徹地表達這種感情。當她向他說出她不相信Michael Hui(意指當時已成名的歌星)在初期演唱時不曾被喝倒采時,勸勉他要堅持努力、迎難而上才能取得成功,這種對己對他的信心,蘊藏著不屈不撓的精神,她的演出可能略嫌幼嫩,但依靠精心編寫的對白應仍能表現上述的香港人精神。因此,作為一位演員,她未能親自接觸梅姐真人,單靠觀賞梅姐生前的片段,梅姐身旁好友的描述,筆者相信她已盡了百二分的努力,才達致現時大家看見的演出水平。

梅姐去世至今只有十八年,不少中年至老年的香港人仍舊對她有深刻的回憶,即使王丹妮未能徹底展現梅姐的神韻,大家仍可憑著記憶加以補足。在2003年她身為香港演藝人協會會長,與其他藝人傾力籌辦1:99的籌款大匯演時,在與康文署職員開會期間力爭借用政府場地時的堅持和執著,即使她未能表現梅姐作為領導者的氣勢,仍然可神似地以堅定的眼神和堅決的語調表現要成功舉辦大匯演的決心,當室內場地不能使用而需要使用香港大球場時,王丹妮以充滿信心的語調說出自己對香港人有信心的一句話,充分表現她對香港的愛和關懷。因此,即使其演出難以達致「心似」的較高層次,仍能在最低限度上實現了「神似」的目標。

《梅》的創作人嘗試還原香港從六十至九十年代的景致,影片內大排檔、夜總會、辦公室、錄音室、紅館演唱會場地等皆具有當時的時代特色,表現舊日香港最繁華光輝的一面,這確實令人懷念。筆者觀賞《梅》時,發覺身旁的觀眾大多是中年及老年人,相信他們在觀影的過程中可以重拾昔日的回憶,他們可能自覺香港最繁盛的時期已經「一去不返」,希望擁抱過去,以滿足自己,繼而思考現在,最後向著未來重新出發。《梅》不單承載著大家的集體回憶,還鼓勵我們學習梅姐生前堅持不懈的香港人精神,相信自己在定下目標後,持續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努力奮鬥,終有實現目標的一天。她晚年積極參與公益慈善事業,扶助社會上的弱勢社群,這種助人自助的精神,亦提醒大家爭拗不斷的局面對香港社會沒有好處,亦對未來的發展沒有任何正面的作用,只有團結互助、相知相愛,才是香港得以走出困境而邁步向前的唯一出路。因此,梅姐被譽為香港的女兒,實非無因。


2021年11月12日星期五

《長津湖》短評

 偏重視覺特效的商業片             曉龍         

《長津湖》在國內的票房僅次於《戰狼2》,受到普羅大眾的追捧,很明顯,《長》的視覺特效大於一切,差不多三小時的片長,充滿著大規模的戰爭場面,槍林彈雨帶來的緊張和刺激,定能滿足熱愛官能刺激的觀眾。不過,當時的國家主席毛澤東振振有詞地述說中國需要參與這場抗美援朝戰爭,還說國共內戰結束不久,參與1950年的韓戰會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但這是當時剛剛成立的中共政府必須做的事;在毛主席這段說話中,完全沒有述說冷戰的氛圍、資本主義陣營對共產主義戰營的態度、中國在當時國際政治形勢中的處境,熟悉世界歷史的觀眾固然能運用已有的知識填補影片的內容「空隙」,但對歷史一知半解的觀眾可能誤以為這是一場純粹的中美大戰,不知道當時北韓的存在對中國以至共產主義陣營的重要性,遑論會了解中國軍人願意在韓戰中捐軀的原因。因此,除了子彈高速「飛行」的特寫鏡頭、戰爭中見慣見熟的兄弟情誼外,觀眾可以透過此片知悉的相關歷史背景甚少,更難以了解中國參戰的核心原因。


2021年11月6日星期六

《永恆族》

 自相殘殺促進了人類的進步?              曉龍

《永恆族》內一眾超級英雄到地球保護人類,是為了使他們避免被異變族襲擊,但超級英雄不會干涉他們自相殘殺的行為,因為這些行為促進他們醫學和科學的進步,故超級英雄的決定對他們最有利。即使此說法的大前提不合理,人類的醫學和科學無需在世界大戰後才會進步,在和平時代裡此兩範疇依舊有長足的發展,《永》的劇本仍然有其突破常規之處,因為它講述了永恆族與人類的關係,兩個族群之間從互不干涉至前者保護後者的關係,可以理解為異變族的出現促使前者的誕生,故上集《復仇者聯盟》內全球的一半人口消失時,前者只抱著觀察的態度,讓後者使用自己的方法解決問題,這種危機是進步的根源的說法,與讓孩童直接面對失敗就是迫使他不斷進步的說法同出一轍。雖然此說法有一點點牽強,亦有倒果為因之嫌,但世界歷史上兩次大戰結束後醫學和科學的進步比戰爭前任何一個時段都要快的事實,證明超級英雄上述的說法有一定的歷史依據。《永》本來只是Marvel漫畫改編的作品,可以天馬行空地創作,編劇卻刻意加入現實性而具歷史感的對白,這使全片成功吸引Marvel迷以外的觀眾,相信是導演趙婷在虛構的電影世界內加入現實主義色彩的新嘗試。

另一方面,《永》的視覺特效有板有眼,但不比《復》系列出色,《永》內超級英雄們與異變族的大規模打鬥的場面,其震撼力及壯觀程度當然比不上鐵甲奇俠、雷神奇俠、美國隊長、蜘蛛俠及變形俠醫等人的群眾式對打場面。因為異變族的一群怪獸的打鬥能力不算太高,可稱為不堪一擊,甚至永恆族成員彼此內訌對打的緊張刺激程度都比他們與異變族的打鬥高,這可說是全片的一大敗筆。作為商業片,《永》內英雄打怪獸的情節不算新鮮,異變族的怪獸的樣貌不算突出,所謂的「大規模」,只限於其人多勢眾的群戲,他們當中可發射光束的雙眼、力大無比的拳頭,Marvel以外的漫畫改編的電影中的角色都有類似的特異功能,這導致觀影經驗較豐富的觀眾詬病其陳舊的視覺設計,亦由於其舊式的美術效果而感到納悶,遑論會因其畫面及鏡頭而讓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永》的視覺效果不吸引,是全片的一大致命傷,亦是其令一眾Marvel迷失望,以致它被評為最差的Marvel改編的電影的主因。

不過,《永》的愛情戲確實是Marvel電影系列的一大突破,伊卡利斯(理察·麥登飾)與瑟西(陳靜飾)之間跨時空的戀愛關係浪漫感人,柔化了此系列陽剛味太重的特質,亦讓女性觀眾找到陪男朋友/丈夫看此系列的電影的另一種意義,就是影片中的角色對自己愛情觀的啟發。她們可以透過《永》享受天長地久的愛情替自己帶來的溫馨浪漫的感覺,並在完全虛構的幻想世界內擁抱較深層次的異性交流,可能補救了她們在現實生活中的匱乏,亦讓她們彌補現實中的男朋友/丈夫未必能給予自己的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故此片的愛情戲有自身的特殊意義,是其在商業市場內開啟另一條路線的新嘗試,亦是其實踐「剛柔並濟」的全新風格的突破。因此,部分評論貶斥《永》的存在價值,甚至稱它「一文不值」,漠視其劇本及文戲的突破,亦忽視導演積極創新的努力,只把焦點集中於其視覺效果,對她及整齣電影,都有其欠公允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