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8日星期五

《犬山記》

 在愛情與友情之間              曉龍

在廣袤的大漠裡,《犬山記》內一對兄弟菲爾‧伯班克(班奈狄克·康柏拜區飾)與喬治‧伯班克(傑西·普萊蒙飾)正在牧羊,他倆經營的牧場生意對都市人來說,顯得別具新鮮感。因為片中的草原生態與大城市的景觀千差萬別,且牧場內親近大自然的不同個性的年青和中年男女含蓄的個性與較靜態的待人接物的態度亦與城市人完全不同,如果觀眾抱著獵奇的心態觀賞此片,定會發覺當中幽雅恬靜的閒適生活是都市人夢寐以求的理想,但其表面簡單實質複雜的人際關係卻可能使我們深覺「到處楊梅一樣花」,不論郊區還是城市,人性都是如此陰險,世界都是如此黑暗。例如:菲爾認為弟弟喬治愛上寡婦蘿絲(克絲汀·鄧斯特飾)而她願意嫁給他,全因她貪戀他豐厚的財產,這導致菲爾經常對她濫用語言暴力,令她難以忍受,唯有酗酒度日,她的獨子彼得(寇帝·史密-麥菲飾)亦深受其害,時常被菲爾嘲諷,在萬分無奈下,只好默默承受,初時為了讓菲爾接受自己,唯有逆來順受,被侮辱為「過度女性化」時,只好沉默不語,沒有任何回應,遑論會有積極的反抗。可見片初菲爾處於強勢而彼得處於弱勢,他倆的友情尚未建立,彼此的關係仍然陷於僵局。

其後菲爾教導彼得騎馬,他以資深的牧場主人的身分,熟悉馬匹的習性和生活習慣,遂向彼得傾囊相授,兩人漸漸發展師徒之情,彼此的友情慢慢衍生。最初他仍以權威性的傲慢態度對待彼得,為了繼續在牧場內「生存」,彼得仍然無奈地接受,沒有多少怨言,遑論會宣洩自己的不滿。後來他覺得彼得乖巧,願意言聽計從,他接納彼得陰柔的一面,主動向其分享生活上的林林總總,兩人開始成為朋友,初時互訴心聲,後來傾心吐膽,從朋友變為知己。班奈狄克演繹菲爾時,向彼得說話的語調從陽剛強硬變為柔和軟順,其轉捩點從兩人較陌生的交往變為師徒式的情誼開始,至他倆自然衍生的同性之愛而達致高潮,但礙於1920年代同性戀仍未普及的社會風氣,他倆的關係在愛情與友情之間,彼此細膩的問候和關顧點到即止,即使偶有一剎那的激情,仍然只以含蓄的方式表達。雖然大漠草原的自然環境具有自由奔放的內蘊,但當時保守的社會氣氛依舊讓他倆在友情與愛情的選擇上搖擺不定。

導演珍·康萍一向擅於運用符號表達故事的內蘊,《犬》亦不例外。表面上,菲爾與彼得的關係含蓄淡雅,不曾越軌,符合當時同性相處的規範;實際上,他教導彼得騎馬的過程已經是一種離經叛道的性暗示,兩人仿如無所不談的好朋友,其實已經建立了逾越規範的「親密關係」。最後他可能因染上病死牛的炭疽菌而死亡,彼得沒有出席他的喪禮,低調地在家中悼念他,並讀至《聖經》中的「求你救我的靈魂脫離刀劍,救我的生命脫離犬類!」(詩篇22:20)時,正象徵彼得對他的愛已從軀體延伸至心靈,已從俗世延伸至天上,片中語言和行為的寓言式表達,延續導演多年前的《鋼琴別戀》的既有風格,以靜態的鏡頭表達人性的特質,讓觀眾聯繫影像與生活,並藉著電影思考生命的意義。由此可見,《犬》是一齣需要細心「品嚐」的電影,假如Marvel系列電影提供的官能刺激是曇花一現的「前菜」,《犬》提供的深刻內蘊便是值得再三回味的「主菜」。


2022年1月22日星期六

《夢想期限tick, tick... BOOM!》

 夢想沒有期限?        曉龍

我們時常說:夢想沒有期限,三歲的小朋友可以發夢,十多歲的年青人亦可以,八十多歲的老年人都可以。《夢想期限tick, tick... BOOM!》內強納生·拉森(安德魯·加菲爾德飾)希望成為一位音樂劇作家,一面擔任咖啡店職員,一面撰寫《Superbia(傲慢)》的音樂劇劇本,滿懷理想的他將近三十歲,慨嘆自己命運不濟,並質疑自己的才華,因為歷史上的音樂劇劇作家很多時候在三十歲之前已創作了第一齣音樂劇,自己的事業卻仍然「顛簸不定」,看不見未來,遑論會有甚麼傑出的成就。他的好友Michael放棄了夢想,他亦想改變自己,跟隨Michael從事廣告業,但Michael向他好言相勸,認為世界上只有一位拉森,他的才華洋溢,沒有別人可取締他,更沒有另一人可達致其驕人的成就,勸諭他不要放棄。在Michael的支持下,他繼續努力奮鬥,終成功創作第一部家喻戶曉的音樂劇。其實音樂家與科學家相似,正如《科學大歷史》的作者所言,「貝爾實驗室發現,知識交流圈愈廣的人,愈有可能創新成功。……新點子的出現,『關鍵不在於你多聰明,而是看你的人脈有多廣。』互連性是文化漸進的關鍵機制」。Michael不單給予他支持,還幫助他創作,可見音樂家與科學家雖然屬於不同範疇的專業,但他們成功的源頭皆同出一轍,與身邊的伙伴有密切的關係。

安德魯·加菲爾德演活了拉森的角色,即使迫於生活所需,必須到咖啡店工作才可賺取生活所需,仍然不曾放棄自己的夢想;他在片中唱出自己的心聲,訴說個人的希冀和盼望,他對角色豐富的投入感,讓觀眾感動,他突出但適可而止的身體語言,使我們容易領略他在努力奮鬥的過程中付出的血汗和「淚水」。很多時候,天才獲賞識並非一蹴而就,需要經歷失敗和挫折,久經磨練和歷練,才可登上事業的頂峰;故追尋夢想的人需要有耐性,要等待時間的過去,醞釀創作的靈感,累積人生的體驗,才可一步一步地獲取崇高的成就,他準確地捉摸當時作為年青人的拉森憂鬱的個性和焦慮的心態,經常擔憂自己付出大量的努力,卻未能獲得一丁點的成果,以無奈的眼神和較為落魄的神情顯露角色不滿現狀的心態,透過外在的行為表現展露內心的不安和鬱悶。與其說他未能繼續扮演蜘蛛俠的命運使他的演藝生涯遇上沉重的打擊,不如說他「離開」了蜘蛛俠的角色讓他不會被定型,反而拓寬了他的演藝事業,讓他的表演才華有更廣闊的發揮空間。因此,他榮獲美國金球獎的最佳男主角,肯定實至名歸。

另一方面,雖然《夢》只是Netflix電影,製作成本不及荷里活大製作《西城故事》,但片中眾演員排練音樂劇及演出的過程皆有板有眼,即使畫面的設計較簡陋,佈景較簡單,安德魯與其他演員自然順暢的配合,創作人以精心撰寫的歌詞內容唱出他的心聲,其表達拉森的個性和心態的內蘊仍然不比《西》遜色。故電影不一定是大製作才好看,小品式的製作反而能讓創作人獲得更多的自由,把時間和精力放在影片的實質內容上,在對白和歌詞上多花功夫,會比其在視覺效果上進行更多的技術研發,更能博取觀眾的歡心。畢竟《夢》講述的是一位已去世的真實人物的經歷,有血有肉,其生活化的筆觸應比天馬行空的「裝飾」更具吸引力,《夢》整體上平實的風格,應是全片最具珍貴價值之處。


2022年1月15日星期六

《一家人大戰機械人》

 現實與虛擬世界的「鬥爭」      曉龍

動畫比真人電影的優勝之處,在於前者可以比後者發揮更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讓前者擴闊後者的想像空間。因為後者很多時候受到電腦視覺特效技術及資金成本的限制,未能百分百地實踐想像空間,亦難以圓滿地呈現天馬行空的幻想世界,故很多時候前者依靠電腦繪圖技藝,讓畫面的整體構圖及包含的元素比後者更豐富,亦更多姿多彩,《一家人大戰機械人》便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由爸爸駕車載著家人前往女兒凱蒂快要就讀的大學,遇上高度智能的手機操控的機械人,被它們襲擊,多個機械人同時出動,並運用先進的武器攻擊他們,片中呈現一個別具想像力的虛擬高科技世界。動畫中的角色可以由真人代替,但大規模的高科技場景卻難以在真人電影中出現,即使有大量資金用來製作視覺特效,整體成本仍然會很高,長年累月的後期製作可能會使原來的構思過時,故動畫的較低成本及較短的製作年期使它比真人電影優勝,亦可能會有較佳的視聽效果。

另一方面,《一》訴說家人的重要性,對重視手機及電腦的虛擬世界多於現實世界的新一代有較深刻的啟示。影片依靠真人家庭成員的獨特個性塑造米契爾一家的角色,爸爸瑞克固執守舊,抗拒學習電腦及其他高科技產品;大女兒凱蒂沉迷手機及電腦的虛擬世界,反而在現實世界中不願意與爸爸溝通及交往;媽媽琳達處於爸爸與女兒的中間,想盡辦法解決他與她之間的代溝問題;小兒子亞倫熱愛恐龍卻不太懂得與其他人交往。片中她忽略了家人,當他得知她將要離家升讀大學,自己與她相處的日子所剩無幾,遂自行取消她的美國國內機票,由自己穿州過省地駕車載她到大學校園,讓他們一家享受難得的天倫之樂。雖然他具有上一代較「獨裁專制」的個性,未徵詢她的意見,自行取消機票,但他重視真實世界裡的家庭,希望重拾她童年時與自己玩樂的珍貴回憶。就筆者所見,現實世界中十多二十歲的年輕人確實較少與父母接觸溝通,反而耗用了大量時間在虛擬空間內,即使身處現實世界,仍然彷彿「魂遊象外」,肉體在此,「靈魂」卻存在於虛擬世界裡。由此可見,兩代的代溝問題,關鍵在於上一代重視現實多於虛擬世界,下一代剛好相反,重視虛擬多於現實世界,《一》正好反映此跨國界跨種族的問題,不論觀眾身處何地,上一代都需要面對類似的「挑戰」,下一代都需要化解類似的「難題」。

不過,《一》提出了代溝問題的解決辦法,不論上一代還是下一代,只需向前踏出一步,原有的「挑戰」和「難題」都會迎刃而解。在米契爾一家大戰機械人的過程中,凱蒂對爸爸保護整個家庭的努力有更深入的了解,認為他關愛自己及家人,才會想盡辦法使她脫離虛擬世界。而他欲戰勝機械人,必須學習電腦以進入虛擬世界,這樣才可「剷除」高度智能的手機,亦可阻止機械人操控整個世界,在學習的過程中,他開始了解虛擬世界對她的吸引力,認為她在網絡時代裡成長,沉迷於YouTube的虛擬空間內,實屬情有可原。因此,解決代溝問題的關鍵,在於彼此對溝通的態度,當雙方的任何一方主動接觸對方,加深互相的認識及了解,即使是再根深蒂固的問題,仍然會在深度溝通的過程中獲得圓滿的解決。


2022年1月8日星期六

《西城故事》

 外觀與內蘊的平衡?          曉龍

論服裝,2021年由史蒂芬·史匹柏執導的《西城故事》不比1960年代的《夢斷城西》遜色。片中美國「噴射機幫」與波多黎各「鯊魚幫」的年青男子的服飾截然不同,前者穿上當時流行的恤衫和西褲(例:東尼(安索·艾格特 飾)或者街頭常見的T恤和休閒褲,後者穿上傳統上在農村內常見的背心/襯衣和當時屬於藍領的牛仔褲;至於年青女子,前者的衣服色彩鮮豔,衣物上的剪裁較多,而後者的衣服較簡樸,瑪麗亞(瑞秋·曾格勒飾)只穿上純白色的連身裙,沒有特別的裝飾和設計,表明前者與後者不單來自兩個不同的國家,還來自兩個相異的社會階層:前者偏向中產階級,後者偏向草根階層。這種具有明顯差異的服飾與上世紀的舊作相似,亦充分顯露兩者千差萬別的身分和背景,可以幫助未看舊作的觀眾了解兩者產生嚴重的衝突的源頭,徹底地發揮「點題」及「前言」的功效,可延續舊作的神采。

論佈景,新的《西》亦可媲美舊的《夢》。《西》內電腦特效與實景合成的六十年代紐約景觀,那些年青人聚集而經常跳街舞的濕滑的街道,波多黎各的移民居住的類似積木設計的多層房屋,讓年青男女有機會彼此結識的簡陋別緻的舞會場地,「噴射機幫」與「鯊魚幫」討論江湖大事時身處的較偏僻的鐵皮車房,都能重現當時具代表性的紐約標記。這種重現的佈景與《夢》的實景分別不大,容易讓觀眾在一剎那間「進入」六十年代的美國社會,亦表明導演為了重現當時的環境而花了不少心血。這證明他為了重拾童年的回憶而拍攝《西》,在佈景設計方面注重真實感,使六十歲以上的觀眾彷彿「返回」舊時代,「重嚐」集體回憶的一點一滴。因此,《西》對他們來說,影片內超過百分之九十的複製性佈景別具懷舊的意義。

不過,《西》的導演明顯顧此失彼,過度重視外觀而忽視了其內蘊。影片內「噴射機幫」與「鯊魚幫」的衝突源於美國與波多黎各的種族、國籍與文化差異,前者的東尼對後者的瑪麗亞一見鍾情是彼此產生衝突的導火線。但他們需要出動刀槍而大打出手的誘發性因由卻付諸闕如,這導致觀眾只看見他們初則口角繼而動武的過程而不了解彼此之間有深仇大恨的主因,遑論會明白「噴射機幫」塗污波多黎各國旗與兩幫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因果關係。畢竟亞洲觀眾對西方文化的了解十分有限,對波多黎各的國家及民族意識亦一無所知,看見「鯊魚幫」的年青男子對國旗被塗污,產生的激烈反應可能會感到莫名其妙,亦會對他們不接受一段兩幫之間的愛情而需要以暴力解決的做法感到不合情理。因此,兩幫衝突的高潮實在需要多一點情節的鋪墊,才使故事情節的發展較順暢,亦較符合理性思維的基本要求。

另一方面,《西》內東尼與瑪麗亞相識不久便萌生愛意,這種一見鍾情的情節設計卻能讓兩人願意犧牲自己與朋友及家人的關係,並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實在匪夷所思。例如:他提出兩人離開紐約而去別處私奔的建議,她竟欣然接受,在她對他了解不多的大前提下,她竟沒有半點猶豫,亦不曾感到不安和缺乏安全感,這實在令觀眾難以了解。可能她的感性已完全掩蓋了理性,她已百分百被浪漫的愛情「蒙蔽」;即使他倆最後「懸崖勒馬」,他在私奔之前先積極主動地解決「噴射機幫」與「鯊魚幫」的衝突,我們仍然懷疑他倆的感情會否成為他插手兩幫問題的主要動機。因此,愛情有感性和理性兩部分,過度感性的愛容易使我們大惑不解。由此可見,《西》重視服飾及佈景的美感卻忽略了故事發展的細節,明顯難以維持外觀與內蘊的平衡。